山獅的屍體、野生動物學家的死亡

2007 年秋天，美國亞利桑那州大峽谷國家公園，一位年輕的野生動物生物學家 Eric York 在宿舍中安靜地離世。當下沒有人知道，他是因為「肺鼠疫」而死。

那是一種在歐洲中世紀奪走千萬人性命的傳染病，至今仍潛伏在荒野的土壤與動物體內。這次，它藉由一隻山獅，帶走了一名研究者的生命。

Eric York 是一位典型的「生物學家中的生物學家」。他來自麻州，擁有野生動物管理與保育的碩士學位，長年在美國國家公園服務體系中從事大型掠食者的研究工作。他曾追蹤雪豹於巴基斯坦山區奔走，也曾在洛杉磯近郊的都市叢林裡研究土狼與山貓如何與人類共處。自 2003 年起，他開始參與大峽谷山獅的無線電追蹤研究，並以極佳的捕捉與野外操作技巧，成功將衛星項圈技術應用於山獅調查。他不只在田野上擁有卓越技術，也經常與解說員合作，向大眾介紹這群神秘動物的生態與保育意義。

2007 年 10 月，York 正追蹤一群山獅，其中一隻母獅死亡。他認真地將屍體帶回車庫解剖，試圖找出死亡原因。他 #沒有戴手套、也 #沒有口罩——因為過去從未有人警告他這樣的動作有致命風險。解剖後不久，他開始發燒、咳嗽，10 月 30 日前往園區診所。醫師懷疑是流感，但快篩為陰性。York 沒提起自己剛接觸過山獅屍體，醫師也未詢問他的職業背景。他回家休息，病情急轉直下，最終於 11 月 2 日清晨，被同事發現陳屍沙發。

直到 11 月 16 日，美國 CDC 才確診他死於肺型鼠疫，傳染源就是那隻山獅。

根據台灣衛生福利部疾病管制署的說明，肺鼠疫是鼠疫中最嚴重的型式，可在近距離（小於 2 公尺）透過飛沫在人與人之間傳播，可能引發大規模流行。若未及早診斷與治療，致死率極高，但若能在症狀出現 24 小時內就接受治療，則可大幅降低死亡風險。這也凸顯出早期辨識與風險意識的重要性。

🧩事後調查發現，這場悲劇不只是個人防護的錯誤，更是整個系統的疏失：

－ York 沒有受過完整的個人防護裝備（PPE）訓練

－ 主管未進行風險評估與工作監督

－ 野生動物單位缺乏標準作業流程與安全手冊

－ 醫療端也沒有問起他的職業背景，錯過判斷疾病的黃金時間

這些疏漏，最終換來了一條生命的代價。

York 的死，讓國家公園體系開始正視野生動物工作者的防疫風險。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（NPS）自此建立了《野生動物處理安全指引》，並與地質調查局（USGS）共同設計「疾病風險提醒卡」（Medical Wallet Card），讓第一線人員隨身攜帶，於就醫時可主動出示，提醒醫療人員注意可能接觸到的特殊病原，避免延誤診斷（卡片連結放置於留言區）。

此外，獸醫也被正式納入野生動物解剖的標準流程中，協助進行風險評估與專業判斷。這些制度的建立，正是對他最深切的紀念。

Eric York 的故事不是危言聳聽，也不是遠在他方的特例。它提醒我們：與野生動物接觸的風險，除了利爪與尖牙，還有我們無法用肉眼辨識的病原。

許多人畜共通傳染病在動物身上可能毫無症狀，卻能在特定情境下跨越物種、對人類造成威脅。而真正的風險，除了那些我們已知的病原，還包括潛藏在野生動物體內、尚未被發現的未知病原。

即使是已知的病原體，科學界對其在野生動物族群中的流行病學資料仍相當有限——我們往往缺乏關於傳播途徑、感染時間、盛行率等關鍵資訊，尤其在樣本數不足、監測條件困難的情況下，#風險評估更顯困難。

因此，與野生動物接觸時的防範措施，必須建立在「#預防性原則」之上——不只是因為我們知道會發生什麼，而是因為我們不知道的太多。

這也是我們該重視 One Health（健康一體）的原因——人、動物與環境的健康息息相關。守護這個連結，才能守住第一線工作者的安全，也守住整體公共衛生的防線。